《窺》

「喂。」

「嗯？」

「怎麼了，睡不著嗎？」

「對呀，天氣有點熱，空調又壞了……」

「我也覺得有些悶熱呢，那麼，反正睡不著，就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聽吧。」

「嗯，也好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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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所居住的市鎮，可以說是一個偏僻、鳥不生蛋的地方。

這裡遠離鬧市，每逢節日也沒有什麼大型的慶祝活動，連政府官員也一向很少理會區內的民生事務。

星期六的下午，天色有點陰沉，我一如以往，在區內公園的跑徑上輕鬆地跑著步。

跑徑圍繞著公園內大部份的設施，當中包括一個自公園初建成的時候一併設立的兒童遊樂場。遊樂場的規模很小，只有一座鞦韆、一座鐵製的小木馬和一個轉轉圈。想當年，它們都很受小朋友歡迎，大家總愛在放學後一窩蜂地湧到那裡。搶先的嬴家當然可以優先盡情享用，而遲來的就只有吞一口口水、乖乖地在後面排隊。

小朋友一天天的長大了，從幼稚園升上小學。他們的興趣也不再限於那佔地一角的兒童遊樂場了。男孩們會將戰陣轉移至鄰近的足球場和籃球場，女孩們則愛坐在公園裡的長凳上閒聊，又或者在什麼地方散步。縱使如此，兒童遊樂場裡的設施卻沒有因此而被冷落。它們不愁寂寞，又迎來了一批新的面孔。

我還依稀記得年幼時第一眼看到這個遊樂場時的興奮：嶄新的鞦韆、小木馬和轉轉圈都被塗上亮麗的顏色，鮮艷而奪目。

只是，歲月的痕跡終究會愈積愈多。畢竟自公園成立以來，大概也二十多年了吧。昔日最受孩童們歡迎的一角，如今已經變得杳無一人，冷清得很。鞦韆的兩根支架上鏽跡處處、吊著木板的鐵鍊也斷了一根；小木馬上斑駁處處、支撐它的彈弓即使在沒有人坐上去的時候，每次大風一吹，仍不時發出「吱」、「咿」的刺耳聲音；轉轉圈的油漆也已經剝落大半、殘破得不能再轉動了。

最近，負責民生工作的康文署終於決定要翻新整座公園。當然，也包括這個兒童遊樂場在內。為了方便施工，他們派工人在遊樂場的四周架起了厚厚的鐵板，遮蓋整個場地，還在上面掛了「工程進行中、閒人免進」的牌子。街坊們當然樂於看見這種改變，大家都興致勃勃，開始討論和猜測工程完成後的新面貌。

公園裡的很多地方，已經開始重新整修了。不過，被鐵板圍住的舊兒童遊樂場，卻散發著一股奇怪的氣氛……

照道理說，在正常情形之下，人們應該可以聽到很多工程進行時所發出的嘈音：刺耳的裝修機械聲、金屬碰擊聲、又或者是工人們談笑聲等等。但這個工程卻是靜得出奇，除了偶然從鐵板與鐵板之間幼細的縫隙中零星傳來一陣陣「叮」、「叮」、「噹」、「噹」之類似是金屬材料撞擊地面的聲音之外，就什麼也聽不到了。

隨著日子的過去，快一個多月了，大家對鐵板裡的裝修工程感到愈來愈好奇。這時，不知道是誰，在鐵板靠近跑徑的一面上發現了一個如五元硬幣大小般的孔洞，可以讓人看到另一端的情況。而這個小孔，是因為鐵板遭到鏽蝕才出現的。

可能是公園臨近碼頭的緣故吧，空氣比較潮濕，才令這些圍繞著工地的鐵板也生鏽了，大家都如此猜測。

發現小孔的秘密傳出去之後，每次當我跑步，總會三不五時看見有街坊湊到那個小孔的前面，藉此窺看鐵板另一邊的端倪。我雖然感到有點好笑、那時也不甚以為意。

但是，看見有愈來愈多的人去看，慢慢我也開始對神秘的孔洞產生了一點興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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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喲，明嫂妳好，又來公園散步嗎？」星期五的傍晚，天色依舊陰霾，我一邊做著熱身，一邊向身邊長著一頭卷髮的女人寒暄。她是這公園的常客。

「嗯，小翔你也很努力呢，隔天就來練跑。」她勉強地從臉上擠出一個微笑，回應著我的話。
「怎麼最近好像看不到明哥和妳一起來公園裡散步？」明嫂和她的丈夫向來出雙入對，形影不離。

「謝謝你關心。阿明上星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，本來嘛，下班回家的時候還是蠻精神的，後來還嚷著要到公園散一下步再回來和我一起出去吃晚飯。誰知道，當他回到家的時候，整個人失魂落魄，精神恍惚，真的把我嚇壞了……」明嫂憂心忡忡地說道。

「明哥他現在沒事吧？」我接口說道。

「已經沒事了……等到他的神智略為清醒以後，我就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……」她想了一想，慢慢說道。「阿明說他記得自己在公園散了一會步之後，本來準備離開，但經過鐵板那個小孔的時候，好奇心驅使他去窺看孔洞的另一邊，不過看到什麼，他就說自己完全記不起來了……」

「讓我來……呼……告訴你們我的親身經歷吧……呼……」身後突然傳來一把男人的聲音。

我聞言馬上轉過身去，只見一位穿著名牌汗衫和運動短褲的年青男子站在我們面前。他兀自氣喘噓噓，滿頭大汗，原來是阿健。

阿健比我大上兩年，也常來公園的跑徑鍛鍊身體。看他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，應該是剛剛才跑完步而已。

「跟你們一樣，我也正納悶著為什麼工程會拖這麼久。所以上個星期，我也在跑完步後想湊到小孔上看一看那群工人們到底在攪什麼鬼。」他深深地吸了口氣，向我們娓娓道來。「當時，我記得自己好像看到一些小孩子在那裡……但現在卻完全沒有印象，記不起來了，我想他們大概是乘工人們下了班，偷偷地潛進去吧……過了一陣子我的朋友也來了，他們說我可能操練太多，還沒等到他們來找我，竟然獨個兒在公園的長凳上累得睡著了……」

聽了明嫂跟阿健的話，我下意識瞄了那個小孔一眼，突然間，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像電流般自頭頂傳往全身，使我不由自主的發了個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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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過了一個星期。

康民署終於在鐵板上改掛了一塊新的牌子，宣佈工程已經完成，場地會在後天重新開放予公眾人士。
剛跑完步的我，在男廁裡洗好了臉，並用自帶的毛巾一邊擦汗，一邊慢慢離開跑徑。

途經鐵板的時候，不知為何，我的目光又被那個小孔吸引住了。

此時，我聽到鐵板的另一端傳來工人們收拾東西和談笑的聲音。

「原來工程真的有在做啊，可能大家平日都沒注意到吧。」我心想。「反正都最後一天了，我不妨也去看一看……」

我一步步向鐵板走過去，彎下了腰，將眼睛慢慢湊到小孔上。

「咦？這是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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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麼，最後你到底看到了什麼？」

「猜猜看。」

「喂，別耍我！你要我怎麼猜！」

「隨便猜就行，別太在意。」

「難道說……你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怪物？」

「也不是……倒是看到了……怎麼說呢，我看到了很奇妙的東西……」

「好了，別再賣關子了，快告訴我。」

「我看到……有一群小孩子興高采烈地在空地上做著唱遊，就像回到自己小時候一樣，感覺好熟悉……哦，對了，有3個小朋友的衣服特別鮮艷……」

「……就這樣而已？」

「嗯，後來看著看著，我開始覺得愈來愈睏，便勉強伸直身子，想慢慢走回家，但不一會就眼前一黑……當我醒來的時候，已經躺在醫院裡了。醫生告訴我，我暈倒在公園的門口，幸好有熱心的路人叫了救護車，將我送進來。經過一番全身檢查，醫生判斷我可能只是剛跑完步血糖過低所以才暈倒，現在已經健康無礙，可以馬上出院。」

「那……為什麼你又會回到醫院……回到這裡？」

「場地解封的那天，我也有去看……想當然，並沒有什麼小朋友。眼前所見，只有一座新的兒童遊樂場，還有新的鞦韆，新的遊樂設備……在一邊苦苦久候的小朋友們自然是樂不可支，他們高聲叫著、鬧著，第一時間掙脫了父母的手，爭先恐後地向各式各樣的設施直奔過去……然後，就在當天晚上，我做了一個夢：好像夢見自己小時候，和朋友們一起在遊樂場裡玩耍的點點滴滴……我還遇見了年幼的明哥和阿健，跟他們一起比賽誰的鞦韆盪得高……」

「後來呢？」

「過了不久，便收到明哥離世的不幸消息，像是得了什麼怪病……聽說被醫生解剖的時候，他外表雖然完好，但全身的骨骼和五臟六腑悉數衰竭腐爛，尤其是心臟，簡直跟一個快要臨終的老人家沒分別……」

「你剛才說過……明哥有看過了小孔裡的東西，所以他才……那你……」

「哈哈，哪裡會有什麼事！我會在這裡，都是怪自己過於魯莽，在跟朋友打籃球的時候拼命想著要將球搶到手，結果一不小心，在落地的時候跌了一跤，弄斷了左腿的小腿骨而已。」

「原來如此……」

「好，都聊了這麼久了，再聊下去的話天都亮了，快點睡吧……」

「嗯……咦？」

「怎麼了？」

「剛剛你在床上轉身的時候，我好像聽到你的身上傳來一陣陣「吱」、「咿」的聲音……我想，一定是自己聽錯了吧……」